古代人,詩、書、畫、印,多是集于一身,少有“單打一”者。今代人,除了一些老畫家,多已是只善于一種。集中攻畫成畫家,集中攻書法成書法家,集中攻舊體詩詞成詩詞家。這種現象:一,說明社會在發展中分工越來越細;二,與當今人們“急功近利”的心態有關。在創作中,大家也會感到藝術的不同表現形式,當中有相連的東西,或者說有相連的一個“核”。畫家劉寶純先生說:“美術的核心,是詩。”他一語道破。人們常說“畫中有詩,詩中有畫”,多還是生活中的一種感知,還未在理論上做深究。
寶純先生的畫,已達到一般人難以企及的水平。我經常望著他的一些作品,浮想聯翩。那氣勢,那想象力,那概括力,讓我聯想到古今一些大詩人有著驚人語的詩,那是只有大手筆才能表達出的。例如:《今日花園口》,近景工筆,遠景寫意,挺拔的青青樹木與電灌站湧動的黃河水相印相襯出一派生機盎然。那水的流動態,讓人感到是用的油畫手法,但仍是國畫手法;《蓬萊仙閣》,崖陡如峭壁,遠程多處景物之間似雲似水,近波濤翻滾,遠靜谧而含神秘,仙境現出;《泰山松泉》,近山實,遠山虛,泉自虛實間流下,流入山中的雲海,泰山之高之險現出;《漓江秋色》,近實遠虛,桂林山水第一景也是標志景——象鼻岩栩栩如生,近景倒影和遠景都用的淡墨,概括了漓江的全貌,漓江的氣勢與美充分的表現了出來;《蒼松競秀》,是長條橫幅,各姿各態的松柏像衆多的戰士,精神抖擻,等待出征;《泰山》,也是橫長幅,近山高而陡,岱頂應高,而未畫高,只淡墨畫出隱約遠景,高處是南天門,曲曲折折的流水泄入雲海,泰山之高,可以想象;《風》,前面樹被風吹的搖向一邊,遠處的一葉葉帆船卻在穩穩地行進,以動襯靜,更襯出樹木的的堅牢和帆船駕駛者的安然;《夢遊神秘谷》,在一束束垂下的樹的枝條間,是一處處湍流,又分明是雲在山峰峽谷之中飄蕩、翻卷,真是一派夢的景色。……畫的題字和落款,表現出作者的書法水平也不一般,凝重而有力,豪放而潇灑。
我與寶純是同年老友,今年都是七十有六的虛歲,他的畫落款是“鐵槎山七十六翁”。多年他不覺得我不光愛詩,我也不覺得他不只愛畫,每見面都有許多方面的共同話語。近忽聞喜訊,他告訴我他積累的八十首詩,准備出版,讓我看看,“幫助把把關”。當我望著那一幅幅以書法形式寫出的詩,得以飽飽而品賞。繼而從詩的角度細讀,讓我驚訝了。我知道了寶純老兄是詩、書、畫集于一身的那種畫家,詩是一直藏著,一朝展示,令人眩目。他的詩是寫得這樣好。他有這樣的詩的根底,我越加明白了他的畫何以有那樣高的水平。可以說,寶純先生的詩既有李白的“興酣落筆撼五嶽,詩成笑傲淩滄州”的豪爽,也有杜甫的“爲人性僻耽佳句,語不驚人死不休”的倔勁。詩的比興法,虛實法,都運用得娴熟。
首推多首寫泰山的詩。“長松生風千尺挂,幽谷鳴泉落紅飛,雨灑曉徑芳草路,風飄幔卷白雲歸。”(《觀泰山飛泉》)作者寫泰山的松,都是“長松”,泰山本夠高,再高的松也不顯高,只顯長,一個“長”字寫出泰山古松的特點。空中的風不是從大自然界刮來,而是衆多的長松生出來的。松生風,這想象力奇特,進而變爲靜物挂在千尺陡峭的懸崖上。那是風嗎?那是水,是松風在高山中變成水,這裏不是形象的移位,是形象的並合。水是流動的,風中的水更是增加了動,所以有了幽靜深谷中的“鳴泉”;落花不是在飄,是在飛;當雨灑下,白雲不是飄走了,而是回來了,回到泰山的深谷之中。這詩處處是畫,是各種物體動感很強的畫。“千山杳杳競雲合,一水潺潺劈岸開。松自懸崖穿霧過,人從絕壑乘雲來”。(《步雲橋仙境》)千山隨著白雲的飄動在競相彙聚,陡壁懸崖是一條流水劈開的,松也如人,正在穿霧而過,人也在飛,正乘山壑中的白雲而來。這裏人成了能飛的鳥,流水又如巨人,可惜雲相聚,可有斧劈山。下面兩首寫泰山的詩,想象力也很絕妙:“天門聳立碧霞裏,登山必自看雲騰。步雲橋下泉聲急,松濤湧動野鶴升。”(《攀南天門》)天門聳立,雲騰水急,松如波濤,豈止野鶴在升?那登山的老者,包括童顔鶴發的畫家,我們都可以想象是在與野鶴一同升騰。“泰岱淩空相望冷,碧雲極頂客子攀。仰望仙橋紅樹外,俯視天街七彩間。”(《登泰山碧霞祠》)仙橋對天街,仰望對俯視,仰望看景,俯視看景,看紅樹之外景,看天街多色的人間景。“緩步松蔭雲杳杳,濤聲擊石叠波瀾。古雅蒼階凝露濕,雄渾瀑布墜空寒。”(《後石塢飛瀑》)松濤能擊石而起波瀾,雄渾瀑布在空間墜落中變寒冷,不是山後懸崖冷,是瀑布墜落生的冷。請在品賞“無邊風物千仞起,蒼山夾亂萬峰騰。飛雁穿過天上雪,煙凝霧斂月窟冰。”(《雁飛雪月夜》),“天清夜冷秋風高,長林落雁風蕭蕭。雲屏霜染千峰瘦,煙橫霧帳紅葉凋”(《秋韻》)“晴空曆曆秋光冷,驚濤拍岸夜色淒。煙鎖霧結天風隱,高山望遠海月低”(《高山望海月》)“西陽夕照破紅蒙,丹楓閃爍半林紅。世事塵凡難自料,一字征雁劃長空。”(《征雁歌》)“亂山殘雪過風雷,白梅綴玉冰霜催。孤芳浩態需善養,只留風骨不稱魁”(《白梅贊》)這些詩中,都有連連的驚人語,後兩首又有了作者的直接抒懷。杜甫稱李白的詩“落筆驚風雨,詩成泣鬼神”,在此也不妨藉以贊寶純先生之詩。
寶純不“性僻”,卻也“耽”——沈溺“佳句”,我看了他的部分原稿,發現一些佳句,原是一推再敲而出。《攀傲崃峰》中原句“霞罩遠岫浮丹壑”改爲“霞飄遠岫浮丹巒”,“霞罩”變“霞飄”;《登泰山碧霞祠》,我欣賞的結句“俯視天街七彩間”,曾是“俯視天街夏霧間”,“夏霧”平常句變“七彩”,變了整個詩;《秋韻》前兩句“天清月冷秋雲高,長林落霞風蕭蕭”變爲“天清夜冷秋聲高,長林落雁風蕭蕭”,“月冷”變“夜冷”,“秋雲高”變“秋聲高”,“落霞”變“落雁”,差別大。秋雲高,實;秋聲高,就意境深遠。《雁飛雪月》中,“征雁飛過”變“穿過”;《高山望海月》中“遙望天際海雲低”,變“高山望遠海月低”;《柳埠風光》中“仰望鐵槎雪中山”變“萬裏寒光雪中山”,都有質的變化。古人說“賦詩十首,不若改詩一首”,世間一些好詩,常常改出來的,意義在此。
面對畫家劉寶純先生做詩的嚴求精神,真讓我等專爲詩者同行不能不深深自責。
苗得雨
二零零七年三月十六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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